,我们有理由相信它早被颠覆。

    不过赵姓皇帝虽然到了平安坦境,仍不断做着随时被推翻的恶梦。

    这恶梦使未政府除了努力防止叛变外,其他什么事都不能做。

    对辽和对西夏的屈辱战争,证明他们只会剥削人民财产奉献外国,而无力保卫人民。

    广大农村在沉重捐税和士大夫地主强烈兼并下,产生大批农奴和士大夫的家奴。

    政府官员数目,每年都在膨胀,士大夫越多。

    脱离生产的人也就越多。

    他们以全民百分之三或百分之四的人数,占有全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土地财富,而仍掠夺不止。

    这个士大夫所高兴的乐园,实质上是一个热度日高的大火药库。

    于是产生变法运动,中国最伟大的政治家之一的王安石效法纪元前四世纪另一伟大的政治家公孙鞅,用革命性的全盘改革,来挽救宋帝国和士大夫自身的恶运,同时也解救倒悬在水火中的平民,他的见解被皇帝赵顼所采纳。

    赵顼是一个生长在深宫之中的皇帝,属于少数杰出的英明君主之一。

    一○六九年,赵顼任命王安石当宰相,变法立即开始。

    变法是全面的,包括经济、政治、军事、教育。

    我们把他最重要的措施,归纳十项,作一简单叙述。

    一确立预算制度,并控制预算。

    王安石设立一个“计划部”(制置三司条例司。

    三司:度支司、户部司、盐铁司)自兼首长,对行政管理作合理的改进,严厉制止私人挪用或吞没公款,结果每年为国家节湿支百分之四十。

    二建立政府储蓄食粮制度。

    过去,各行政区(路、州)向中央政府每年缴纳以食粮为主的赋税,都有一定数额:丰收之年,不能多缴;歉收之年,不能少缴——全靠向贫苦的农民强迫搜刮。

    而且还要千里辗转,运输到首都开封,费用巨大。

    王安石颁布均输法,用货币代替实物纳税,以免去运输上的困难。

    由各行政区在首都设立专用仓库,丰收时大量购入,歉年时就可不必强迫搜刮农民。

    三建立政府贷款制度。

    中国农民最苦的日子,大都发生在“青黄不接”之时。

    即稻麦刚生出青苗,还没有变黄成熟,农家存粮往往用尽,新粮又未收获,需钱最是孔急。

    王安石命政府贷款给农民,收取他们向地主贷款时低得多的利息。

    等到收获之后,再行归还。

    因为这项贷款是用田中的青苗作信用保证的,所以称“青苗法”四清查漏税耕地和整理田赋。

    士大夫地主兼并贫农耕地时,往往隐没田籍,不缴纳赋税。

    王安石对全国耕地,加以清查,结果清查出三百六十万亩之多。

    又颁布方田均税法,对全国耕地,重新评估,依照肥沃贫瘠,分为五等,肥沃的耕地赋税多,贫瘠的耕地赋税等差减少。

    五建立平抑物价制度,设立平抑物价机构“市易务”首先在首都开封施行,物价低廉时,由政府购入;等到物价上涨,再行售出。

    “市易务”这个机构还兼营银行,人民用金银绸缎或不动·产作抵押,就给予贷款。

    这是一个经济性的大进步,称“市易法”六建立公平劳役制度。

    王安石颁布“免役法”规定全国每一个成年男子,都有为国家服劳役的义务。

    如果申请免除劳役,必须缴纳代役金,称“免役钱”由政府代为雇人充当。

    七加强国防军训练,淘汰老弱残兵。

    宋帝国的国防军,一部分集中首都,一部分集中边疆,轮流更调,目的在使兵将不相熟习,以免叛变,这些国防军平时就有八十万人,仅军饷开支,即占国家总收入的三分之二。

    可是出征作战,不堪一击。

    王安石强迫老弱退役,废止“更戍法”国防军不再轮调,而把他们永久分屯到重要地区,委派专任司令官(镇将)平时负责训练,战时带兵出征,使上下互相了解,如臂使指。

    王韶所以能收复河湟(青海省东北部)失土,就是因为他所率领的部队,是变法后的部队。

    跟变法前的部队比较,好像是来自两个星球。

    八更新武器,国防军装备全部现代化。

    国防部队的腐败,在武器方面更为严重。

    不仅数量不够,而且大都锈烂,一万张断了弦的弓,跟没有一张弓一样。

    王安石设立中央兵工厂(军器监)征求新式武器图样及设计,淘汰全部落伍的武器。

    九建立并加强人民基层组织,集合“管”、“教”、“养”、“卫”于一个称为“保”的单位。

    王安石颁布“保甲法”规定十个家庭组织一个“保”五十个家庭组织一个“大保”五百个家庭组织一个“都保”守望相助,随时纠察有没有违法乱纪的人。

    一家有两个青年时,选出一个充当“保丁”利用农闲时,集中军事训练。

    十改进考试课目和学校课程。

    自从唐王朝之后,考试课目,主要有二:一是诗赋;一是帖经——即对《五经》的填空白试法。

    这种人才跟国家所需要的行政人才,毫不相干,但已实行了约四百年之久。

    王安石把它们一律取消,改为考试议论文,培养青年独立思考的能力。

    学校中除了教授王安石所著的《三经新议》(三经:《诗经》、《书经》、《周礼》还教授地理学、经济学、史学、法学、医学。

    这是王安石变法中的主要改革,然而,具有超人智慧的人总是寂寞的,甚至是悲哀的,他的变法终于失败。

    八新旧两党的斗争宋帝国的内在危机,人人皆知,人人都认为必须改革。

    不过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必须在不损伤自己既得利益之下改革。

    远在王安石变法二十六年之前,即一○四三年,宰相范仲淹也曾实行过改革。

    他先从小地方着手,只轻微地淘汰了少数官员,限制未来的“荫子”数目。

    荫子,高级官员的子弟不经过学校和考试即行当官的一种制度。

    有些官员还没有结婚,而儿子已经被政府委派官职,甚至怀抱中的婴儿,往往已是科长县长。

    范仲淹仅把这种荒唐的流弊,稍为缩小,要求必须确实有儿子而且年满十五岁。

    但这已立刻就引起高级官员的公愤,把他纳入小人系统。

    范仲淹是一个伶俐的人,在还没有招来更严重的打击之前,立即辞职,一切复旧。

    王安石的改革面比范仲淹大百倍以上,道德的勇气使他坚定不移。

    在意料之中的,他所招来的不仅是公愤而已,而是全体既得利益阶层疯狂地猛扑,他们被称为“旧党”那位在“濮议”中坚持称老爹为伯父的司马光,则被奉为领袖。

    王安石所领导的变法改革集团,被称为“新党”王安石自然是新党领袖。

    王安石虽然也属儒家学派,但他解除了儒家加给他的束缚。

    司马光则是一位正统的儒家,反对任何古代所没有的东西,反对任何改革现状的措施。

    司马光跟皇帝赵顼之间,有一段生动的对话,充分表露出这种思想。

    赵顼曾问他:“纪元前二世纪的西汉王朝,如果一直守着它第一任宰相萧何制定的法律规章,不加改变,你以为可以吗?”司马光回答:“当然可以。

    岂止西汉王朝可以,即今纪元前二十三世纪的那些帝王和他们的夏、商、周王朝,所制定的法律规章,一直用到今天的话,也都是最完善的。

    西汉王朝皇帝刘彻改变祖宗的法,盗匪遂遍中国。

    刘爽改变父亲的法,西汉王朝因之衰弱。

    所以,祖宗所制定的法律规章,绝不可有任何改变。

    ”还有两件事可以帮助我们的了解:一宋帝国不成文法,皇家教师(侍讲、说书)给皇帝上课(经筵)时,一向是皇帝坐着听,而教师站着讲的。

    变法的前一年(一○六八)王安石建议:儒家学派一直提倡尊师重道,应该让教师坐着讲解才是。

    这个建议马上遭到反击,大臣刘分阝认为教师站着讲书,是祖宗所定的制度,已实行五十余年,绝不可更改。

    另一位大臣吕诲更有趣,他在弹劾的奏章上说:“王安石竟然妄想坐着讲书,牺牲皇帝的尊严,以显示教师的尊严,既不知道上下之礼,也不知道君臣之份。

    ”他要求严惩王安石这个奸邪。

    ——世界上确确实实有一种奴性非常坚定的人,使我们叹气。

    二变法开始后,辽帝国曾提议重新划定太行山以西(山后)代州(山西代县)一带边界。

    皇帝赵顼命大臣们提出意见,退休宰相韩琦(即好水川战役“军中有一韩”的一韩)建议说:“我们有下列七事,触怒敌人:一、高丽王国,早已脱离中国,成为辽帝国的藩属。

    我们却利用商人,跟它恢复旧有关系,辽帝国当然认为对它不利。

    二、我们用武力夺取吐蕃王国的河汉地区,辽帝国当然认为下个目标一定是它。

    三、我们在代州沿边,大量种植榆树柳树,目的显然在阻挡辽帝国骑兵奔驰。

    四、我们又在国内实行保甲制度,寓兵于农,教人民战斗技能。

    五、黄河以北各州县,积极修筑城郭,掘深护城河渠。

    六、我们又设立兵工厂,制造新式武器,更新武装部队的装备。

    七、我们又在黄河以北重要的各州,安置三十七个将领,加强驻屯的国防军训练。

    以上七项,都是刺激辽帝国的措施,使他们反感。

    我们只有一个方法才可以使辽帝国相信我们的和平诚意,跟我们继续友好相处。

    那就是,立即把这些措施,全部废除(跟高丽王国断绝通商,把河汉地区交还吐蕃王国,铲除沿边限制敌人骑兵深入的榆树柳树。

    解散保甲,停上人民军事训练。

    黄河以北州县城郭,随它颓塌,护城河渠也随它淤塞,停止修筑。

    撤销兵工厂,停止制造武器,停止更新装备,停止军队现代化。

    撤销黄河以北三十七将领,停止军队训练)等到上述的七项措施全部废除之后,陛下再养民爱力,选贤无能(他跟司马光)疏远奸邪(王安石)进用忠良(他跟司马光)辽帝国自然心说口服。

    ”这就是有名的“韩琦七项奏折”于一○七四年呈给赵顼。

    韩琦因“濮议”一案,已被纳入小人系统,现在因反对改革的立场一致,又被送回君子系统。

    士大夫反对改革,固然是一种本能反应。

    但更主要的是,改革伤害到他们本身。

    像预算制度,使国家开支减少百分之四十,则这百分之四十所豢养的官员,或被淘汰,或不能再行贪污,自然愤怒。

    像“青苗法”士大夫就是依靠农急时放高利贷,才能合法的兼并贫农土地,现在政府用低利放出贷款,阻塞了他们的兼并之路,自然愤怒。

    像“免役法”过去实行“差役法”时,士大夫家根本不服劳役,筑城筑路以及地方供应任何劳役,征调民夫时,全部由平民承当。

    现在把这种他们一向轻视的劳动加到身上,使他们与平民相等,自然更怒不可遏。

    他们当然不会傻到明目张胆为维护既得利益而呐喊,但他们却可以为维护“祖宗法度”而呐喊。

    不过,在情急的时候,也会忍不住露出嘴脸。

    有一天,当赵顼告诉文彦博,人民都欢迎改革时,文彦博反问:“陛下,你是用士大夫统治国家?还是由小民统治国家?”赵顼顿时不能回答。

    到了最后,旧党更渗透到皇宫之中,使赵顼的老娘高太后也站在他们一边,不断向儿子警告:新法祸国害民,祖宗法度不可轻改。

    事实上新法本身也碰到了无可挽救的困难:一是,本世纪(十一)七十年代恰巧发生一连串旱灾,在旧党策划下,开封安上门管理员(监安上门)郑侠把饥民流亡情形,绘成图画,呈送给赵顼和他母亲高太后,宣称这就是变法改革的结果,如果不马上停止变法改革,旱灾还要扩大,饥民还要增多。

    另一是,王安石没有力量把反对新法的旧党逐出政府,更不要说全部清除。

    他得不到公孙鞅所得到的坚强支持,皇帝赵顼无法跳出宋王朝立国的传统,他只能把旧党贬出中央,贬到地方上担任地方政府首长,不能把旧党全部贬为平民。

    问题就发生在这上面,因为新法所有的改革,要完全靠地方政府执行。

    于是呈现出一种只有卡通影片上才有的奇异场面,即由一批反对新法的人,负责执行新法。

    不可避免的,他们用种种方法加以破坏,故意迫使农民痛恨新法,以证实新法的罪恶。

    一○七六年,王安石终于下台,他只当了六年宰相。

    他辞职后,由他的助手吕惠卿继续主政,然而不久被攻击去职,只靠皇帝赵顼一人坚持下去。

    一○八五年,赵顼去世,十岁的儿子赵煦即位,祖母高太皇太后临朝执政。

    她立即召回被贬到洛阳的旧党领袖司马光担任宰相。

    刹那间,变法停止,改革停止,所有的新法新制度,全部撤销,一切恢复原状,即韩琦所欢呼的原状。

    司马光是当时知名度极高的士大夫,除了“濮议”使他出名外,他所主编的《资治通鉴》——从纪元前四○三年到纪元后九五九年,一部很详细的中国政治编年史,一直到二十世纪,这部大约六百万字的巨著,仍是最有价值的史籍之一。

    在这部巨著中,司马光要求国家领导人,必须有伟大的胸襟,以采纳不悦耳的意见。

    他给人的印象是,如果他是国家领导人,他必如此,因为这是正确而荣誉的道路。

    可是,当他一旦接触到实际大权,他做不到他所要求别人的。

    权力像试金石,立刻使他暴露出刚愎自用的性格。

    当他决心撤销纵是旧党也不得不承认是最好的改革“免役法”时,苏轼再三力争不可,司马光大怒,苏轼说:“从前常听你称赞某人犯颜直谏,某人据理力争。

    今天你刚当宰相,就不准别人开口。

    ”另一位大臣范纯仁(他后来也当宰相)也认为“免役法”已获得一致拥护、只不过少数权势人家不便,万不可改。

    司马光立刻翻脸,范纯仁说;“你如此声色俱厉,不过堵人的嘴,使人不敢开口罢了。

    凡事应虚心地听听大家意见,不必一定谋从己出。

    ”但这一切不足以动摇司马光走回头路的决心。

    九旧党的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