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

    刘秀建立东汉王朝,宣称西汉王朝的中兴,但他却没有能力采取有效行动以防止外戚政治的复活,反而走来走去,仍然走到外戚政治的断桥上。

    东汉王朝执政人物可分别为三种:外戚、士大夫、宦官。

    外戚是古老力量,士大夫和宦官是新兴力量。

    这三种人物互相斗争,构成东汉王朝全部宫廷政治史。

    ”我们用下表说明他们在斗争中的关系位置(皇帝下加上者,表示他并非前任皇帝的儿子,因前任皇帝没有儿子或其他缘故,由旁支坐上宝座。

    东汉王朝皇族有一个重要的特征,即皇帝的年龄都很小。

    除了开国皇帝刘秀跟他的儿子刘庄外,其他皇帝,屁股坐上宝座时,最大的只不过十八岁,最小的还抱在怀里喂奶,这个现象使外戚政治的重演,不能避免。

    皇帝既然幼小,当母亲的皇太后自然成为权力中心。

    儒家学派意识形态和多妻的宫廷制度下,皇后很少跟别的男人接触,仓促间掌握全国最高的权力,必须面临着她十分陌生的政治行动,作最后决定,她的能力和心理状态,都无法适应。

    犹如赤身露体忽然被抛到街上一样,她恐慌而孤单,唯一可靠人物不是朝中大臣,因为她根本不认识他们,而是她平日可以常常见到的家属,她没有选择,只有这些人她才相信能够帮助她解决问题。

    从上世纪(一)末叶,年仅十岁的第四任皇帝刘肇即位时,他的嫡母窦太后就依靠她的兄长窦宪。

    进入本世纪(二)一连串的娃娃皇帝出现,更加强这种趋向。

    第五任皇帝刘隆登极时只三个月,他的嫡母邓太后依靠她的兄长邓囗。

    第六任皇帝刘枯登极时只十三岁,他的伯母邓太后继续依靠她的兄长邓囗。

    每一外戚,都是如此在政府中冒出来。

    皇帝幼小是外戚政治的唯一基础,所以外戚自己也尽力排斥年纪较长的继承人,以造成非实行外戚政治不可的形势。

    继承人如果已经成年,皇太后就无法掌握他,外戚就会失去魔杖,所以没有一个外戚不坚持拥立幼儿。

    第六任皇帝刘祐死后,他的妻子阎皇后升为皇太后,她跟她的兄长阎显决定摒除刘祐的亲生儿子刘保,而立刘祐的堂弟刘懿。

    这是一桩骇人听闻的反常措施,皇位不传亲子而传堂弟。

    但一看年龄便可恍然大悟。

    刘保那年已十一岁,而刘懿才八个月,掌握八个月的婴儿当然比掌握十一岁的少年,时间要久的多。

    外戚中当权时间最长,声势最煊赫的,一是以邓太后和她的兄长邓囗为首的邓姓戚族;一是以梁太后和她兄长梁商为首的梁姓戚族。

    邓姓戚族当权三十年,封侯爵的二十九人,当宰相的二人,当大元帅的十三人,当部长级高级官员(中二千石)的十四人;将领二十二人,州长(刺史)郡长(太守)四十八人,中下级官员不计其数。

    梁姓戚族声势也很大,当权也三十年,封侯爵的七人,当皇后的二人,当嫔妃的二人,当大元帅的二人,妻子女儿被封为“郡君”(女性王爵)、“县君”(女性侯爵)的七人,娶公主的三人,将领五十七人。

    两大戚族的朋友、部属,和趋炎附势的苍蝇政客,共同组织一个当权集团,迄立在政府之中,盘根错节,不可动摇。

    可是,外戚们大多数不知道珍惜权力,而只知道滥用权力。

    只知道贪污暴虐,一味追求物质上的享受。

    梁姓戚族比邓姓戚族更堕落,尤以梁冀这个恶棍集凶恶愚顽之大成。

    这当然引起外戚集团以外新兴阶层士大夫们的抨击,不过士大夫显然居于劣势,因为魔杖握在外戚手中。

    失败的士大夫最好的下场是被免职,但大多数都被砍头或自杀。

    最传奇的是杜根,他要求邓太后把政权归还皇帝,邓太后下令把他装到布袋里,就在金銮殿上当场扑杀。

    想不到杜根跟纪元前三世纪的范睢一样,有最好的运气,在被拖到荒野丢弃时,悠悠苏醒。

    但他仍假装死亡,僵卧在那里三天,眼中都生出虫蛆,然后才逃到深山中一家酒店当伙计,十五年之后,邓姓戚族失败,才敢出面。

    不但士大夫在斗争中会失败,纵令皇帝自己,如果他想收回本应属于自己的大权,他也同样面临危机。

    第十任皇帝刘缵,他九岁时,受不了梁冀的傲慢态度,说了一句“跋扈将军”(跋扈,蛮横之意,大概是二世纪时流行的口语,否则一个孩子不会脱口而出)梁冀立刻就把他毒死。

    政权、军权全部控制在手,外戚似乎立于永远不败之地。

    四土大夫及门第的形成士大夫,是中国社会特有的产物。

    某一方面类似印度的刹帝利,某一方面类似欧洲中古世纪的僧侣教士。

    事实上,士大夫即知识分子,在儒家学派定于一尊之后的漫长时代中,当然专指儒家学派的知识分子,有时也笼统称之为“读书人”当然读的是儒书。

    在当时环境,他们以作官为唯一的职业,所以更精确地说,土大夫即担任政府官员的知识分子,包括现职官员、退休官员和正在苦读儒书,将来有可能担任官员的人物。

    纪元前十二世纪的周王朝中,“士”是武官,“大夫”是文官。

    纪元前一世纪,西汉王朝为了增加政府的新血液,仿效战国时代“招贤”办法,命高级官员和地方政府推荐“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人士,政府中非贵族血统的官员群,遂逐渐形成一个新兴的士大夫阶层。

    上世纪(一)时,东汉王朝再仿效西汉王朝,命高级官员和地方政府,推荐“茂才”、“孝廉”人士,于是政府中非贵族血统的官员,即士大夫人数,愈是增加,而终于凝聚成为一种力量。

    在这种情形下,“推荐”成为知识分子达到作官目的的唯一手段。

    而推荐的标准,除了儒书学识外,还在于道德行为。

    在强烈的竞争下,必须有突破性的声誉,才能引起有推荐权的人的注意。

    至于如何才能有突破性的声誉,那需要出奇制胜。

    所以每个知识分子,都兢兢业业,追求突破记录的至善。

    这使一、二世纪的社会风气,有很大的特殊之处,为后世所罕见。

    我们可把它归纳为下列五类:一长时期为父母服丧孔丘和孟轲坚决主张的三年之丧,自纪元前二世纪儒家学派独霸政权之后,即用政府力量推行。

    上世纪(一)初叶,新王朝更硬性规定,中级以上政府官员,必须服三年之丧。

    这个已经被遗忘了的古老僵尸,遂在强大的政治力量下复活。

    但是,当大家都服三年之丧时,三年之丧便没有什么稀奇了。

    于是有人加倍的服六年之丧;有人幼年时老爹就翘了辫子,已经服了三年之丧,等长大成人想当官时,硬要再服第二次三年之丧。

    更有人索性服二十年之丧。

    跟服丧相连的,有人简直哭出血来,有人还真的拒绝吃饭,骨瘦如柴。

    二辞让财产和辞让官爵财产和官爵是大多数人所追求的目标,儒家知识分子追求的尤其猛烈,所以在这上面也最容易作出了惊人之举。

    如分家析产时,弟兄们都坚持要最少的一份。

    父亲留下来的爵位,本应是嫡子继承的,嫡子却逃入深山,而把它让给其他庶子兄弟。

    更有若干知名度很高的知识分子,对政府征召他们做官的命令,拒不接受。

    这种人被美称为“征君”——被皇帝征召而拒绝征召的君子,表示他们情操清高,有异于流俗。

    三尚侠尚义儒家学派把人类所有行为性质,一分为二,一是义的行为,一是利的行为。

    士大夫的行为,当然应该只考虑“义”不考虑“利”这方面最多的表现是,宁愿牺牲自己,而去为朋友报仇。

    有些人甚至甘冒被杀的危险,去为被处死刑的朋友收尸,或为已死的朋友送葬千里。

    四廉洁官员的贪污残暴,是古中国社会最普遍的蛀害和罪恶。

    两世纪中,士大夫在这上作尖锐的矫正,他们互相勉励,以不取非份之财为最大光荣。

    即令是不违法之财,也不收取,有人曾把朋友送给亡父的奠仪退回,但对于救急解困,却毫不吝啬。

    五对恩主绝对效忠政府高级官员的僚属,大多数由高级官员自行聘任。

    一个知识分子一旦被聘任,即踏上光明灿烂的仕途。

    像宰相所聘任的僚属(三府椽)有的只几个月便出任州长(刺史)不数年就擢升为中央级部长。

    这是知识分子前途最重要的一个契机,在被推荐为“茂才”、“孝廉”后,还必须再突破被聘任这一关,否则仍只是在野之身,飞黄腾达不起来。

    士大夫对于聘任他的恩主,跟日本武士、欧洲骑士对他们的恩主情形一样,不但要为恩主冒险犯难,还要为恩主牺牲性命。

    至于为恩主服三年之丧,更平淡无奇。

    上述五类行为,并不是每一个士大夫都做得到,但他们都竞争着或真或假的去做,并且往往做的有声有色。

    当然有它的流弊,最普通的是有些人把道德行为当作欺诈手段。

    像服二十年之丧的赵宣,按儒家规定,在服丧期间绝不许跟妻子同寝,可是他在二十年之中,却生了五个孩子。

    又像以廉洁出名的范丹,去探望害病的姐姐,姐姐留他吃饭,他竟然坚持要付饭钱。

    但即令这种流弊,对社会也没有什么大的害处。

    士大夫不久就自觉必须维护自己百般经营才得到的既得利益,于是,推荐和聘任的范围,遂逐渐缩小。

    最初选择对象时,还注重声誉,一个与各方面都没有关系的平民,只要有被称赞的道德行为,就有被推荐被聘任的可能性。

    后来情形发生变化,必须是士大夫家庭的一员(子弟)这个可能性才存在。

    一种坚强的门第观念,因之产生。

    社会的纵剖面呈现无数直线行业,木匠的儿子继续当木匠;农夫的儿子继续当农夫;士大夫的儿子继续当士大夫,也就是说,做官的儿子继续做官,这就是门第。

    一个士大夫的门第,以其家族中做官人数的多寡和官位的大小,作为高低的标准。

    像杨震,四代中出了三个宰相(四世三公)像袁绍,四代中出了五个宰相(四世五公)这种门第,受到社会普遍的羡慕和崇敬。

    ——注意“门第”这件事,它强固的维持士大夫阶层干不坠,直到二十世纪初期,都在中国历史上发生普遍的影响。

    本世纪(二)中叶后,政治虽然腐败,但设立在首都洛阳的国立大学(太学)学生(太学生)却反而增加,老一代的士大夫需要它训练下一代的士大夫,所以积极支持国立大学的扩充。

    五十年代时,大学生已多到三万余人。

    这些准士大夫们——未来的官员,跟政府中已成为士大夫的现任官员们,交往密切。

    除了谈论儒家学派的《五经》外,不可避免的还会谈论到现实政治。

    好像新闻记者或政治评论家,他们对人物的赞扬或抨击,形成一种有影响力的舆论。

    跟外戚、宦官相比,士大夫有外戚、宦官所没有的高一层次的情操和抱负。

    外戚靠女人取得权力,宦官靠谄媚取得权力,而士大夫自称靠道德学问取得权力,所以士大夫在本质上就对外戚、宦官轻视,再加上外戚、宦官也确实做出太多的罪恶,士大夫遂注定的要跟外戚、宦官,发生冲突。

    五宦官制度宦官,是中国文化体系中最可耻的产物之一。

    宦官发生于农业社会多妻制度。

    纪元前十二世纪时,农业而多妻的周部落,从西方渭水流域向东发展,灭掉商王朝。

    遂把这一兽性的残酷制度,带入中国,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延续了三千年,直到二十世纪,随着帝王制度的消灭才消灭。

    一个男人拥有数目庞大的妻子群之后,为了防止她们向别的男人红杏出墙,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们像囚犯一样,关闭在戒备森严的庭院(皇宫)之中,与世界隔绝。

    问题是皇宫工作并不能全部都由女人担任,像到市场采购之类,便是一桩困扰。

    如果仍由女人担任,她们势必仍要跟男人接触。

    如果由男人担任,他们也势必深入皇宫。

    这一些对作丈夫的而言,都使他不能安心。

    于是周部落姬姓酋长们想出一种残忍的办法,那就是,把男人的生殖器阉割,以供差遣,称之为宦官(宦人·寺人)成为多妻制度下女人和男人间最理想的媒介,几乎每一个贵族家庭都有需要,而皇宫中需要的数量当然更多。

    若干皇帝的姬妾,有时达四万余人,以平均一个人服侍十个人计算,可以推测到,至少保持有四千个宦官名额。

    ——宦官非常普遍,任何有钱人家,都可以购买。

    一直到十世纪,宋王朝政府下令禁止民间蓄养阉奴,宦官才为皇帝所专有。

    世界上很少有男人高兴阉割自己,所以宦官的来源只有两种,一是金钱诱惑,一是强迫。

    即令是金钱诱惑,因为宫廷不接受成年宦官,孩子们又怎么懂得为钱舍身?而收买孩子父母,对孩子来说,仍是强迫。

    但再穷苦的父母都不会忍心孩子被阉割,所谓收买,也不过表面上伪装。

    所以事实上只有一个来源,即来自哀哀无告的贫苦人家。

    这是中国人历时最久的一种悲惨遭遇。

    诗人顾况曾有一首《孩子》的诗,描写宦官的诞生:孩子啊,你生在穷乡官员挺住你,把你残伤为了进贡给皇帝,为了获得满屋金银为了要下狠心,把孩子戴上刑具,当作猪羊上天啊,你慈悲何在,使孩子遭此毒手神明啊,你公正何在,使官员享福受赏爸爸送别孩子:“儿啊,我后悔生下你当你初生时人们都劝我不要抚养我不忍心果然你遭到此悲苦下场……”孩子告别爸爸:“心已粉碎,流下血泪两行爸爸啊,从此远隔天壤直到死于黄泉再见不到爹娘……”——顾况是八世纪时诗人,我们把这首诗提前在本世纪(二)介绍,以帮助我们对宦官的了解。

    尤其当我们年幼的孩子在身旁蹦蹦跳跳的时候,想到只不过因我们贫穷,政府官员就把孩子捉去阉割,我们会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