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出乎寻常的平静下所隐藏的巨大危机,我同样有所察觉。

    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的实力都太强大了,削弱他们的势力实属必然,可两家这一战该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我却要一一算计清楚。

    打大了,两家成了生死仇敌,至死方休,不仅会动摇整个武林根基,让我失去在皇上面前说话的本钱,而且躲在暗处的练家很可能趁势杀出;打小了,两家没伤筋动骨,很可能对我阳奉阴违。

    而且,我的前任白澜让江湖歌舞升平了十几年,这难免对我产生影响。

    我一上任,江湖就杀得血流成河,容易让人找到攻讦的借口,可能我连位子都没坐稳就被人轰下台了。

    而且,如果这一场江湖大战仅仅涉及武林中人的话,我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毕竟朝廷乐得看见这些江湖汉子从世上消失,可大江盟的背后已经闪现出丁聪的影子,再看慕容世家在镇江府的手段,也很可能有官府暗中助之。

    这一战弄不好的话,极有可能震动朝野,我也难逃替罪羊的下场。

    当然,若是能因势利导,当前的局面或许更有助于我掌控江湖,关键之关键,是我如何平衡各方的实力。

    「别总想着非把人家的路数算得一清二楚不可,想算你也算不清楚,谁都不是诸葛亮!就算诸葛亮,还有失街亭的时候嘛!」萧别离显然看出了我的心事,一针见血地道:「叫我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万全之计,你只要比别人少犯一个错误,最后的胜利就是你的。

    动儿,别瞻前顾后的什么都舍不得,就算咱没干好,可最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大不了咱们一起出洋,去暹罗,去东瀛,天下之大,哪儿不能找到咱爷们吃饭的地儿!再不济,咱们就去当海盗,你一媳妇原来不就是倭寇吗?」一番话让我顿开茅塞,不禁笑道:「老爹,你来得实在太是时候了!」萧别离当晚就离开了京城,拟定的计划需要离别山庄的配合,他自然越早回去越好。

    等我偷偷回到长宁侯府,魏柔和宁馨都惊讶地望着我——何素素、云仙的死带来的悲伤已经被我深埋在心底,眼下的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昂扬的斗志。

    「三哥,人家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似乎天地万物都被你踩在脚下似的。

    」宁馨纵身投进我的怀抱笑言道。

    「这话就在闺房说说罢了,要是让你皇帝哥哥听见,相公脑袋可要搬家了。

    」我笑谑道:「不过,把你们压在身底下恣意爱怜,我倒是很乐意喔!」惹得二女忍俊不止。

    第二天一大清早,请显灵宫做了一场盛大的水陆法事,以妾室之位发送了云仙,紧接着又发送了老赵大刘。

    一位王爷、两位侯爷世子、数名外戚勋贵、十几个锦衣千户百户参加了云仙的葬礼,连老天爷都遂人心愿,下起了淅沥小雨。

    云仙生前未能享受富贵,死后总算尽享哀荣。

    几乎与此同时,唐五经和何素素在普济寺化成了灰烬,顺天府、锦衣卫以及京城著名武林人士八极门掌门尤笠、大如镖局总镖头谢朴一同查验了当时的现场,三方一致认为,唐何二人乃是杀害云仙的凶手,在击杀了追捕他们的锦衣卫赵刘二人后,因发生内讧而互相残杀致死,这一结论已报刑部备案。

    「人死如灯灭呀!」众人几乎散尽,一直在我身边絮絮叨叨问着昨日发生的诸般事情的蒋迟此刻却发起感慨来,一面回头对玄玉说明儿要请他师傅做趟法事,乞福求子,一面对我道:「我他妈的老婆娶了都快三年了,可她连一男半女都没给我生下来,万一哪天我嘎崩一声没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岂不凄惨?」玄玉应了一声,我一怔,问道:「邵真人不是回龙虎山了吗?」玄玉嘻嘻一笑:「家师法力通神,缩地成寸,京城龙虎山之间当然是瞬间往返了。

    」「竟有这等神通?!」蒋迟顿时来了兴趣,我却明白,这世上哪儿有这等神功?!既然邵元节根本没回龙虎山,那晚他对练青霓的一番话便是诳语。

    「莫非他早已知晓练的身份?」我心下暗喜,开始盘算如何能够不着痕迹地拜见这位道教天师。

    【第十八卷·第八章】第十八卷·第八章「那头母老虎,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听宁馨正扮成我的模样在刑部,到中午才能离开,蒋迟死活不肯自己单独回去了。

    昨晚宁馨只说蒋迟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便捉弄了他一回,没想到竟让他畏之如虎。

    「这可如何是好,我总要娶她的,本来还想高攀和小侯爷做个通家之好……」「天哪!我家那婆娘已经够我受了,你可千万别让这两头母老虎碰到一处去!」蒋迟脸都变色了,急忙打断我的话:「要来,你带那个陆昕什么的来,也好让那婆娘看看别人是怎么伺候男人的。

    」看蒋迟似乎不像是完全装出来的模样,我迟疑道:「小侯爷,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

    」蒋迟道:「我知道你是个解元公,不是因为去剿倭寇的话,十有八九还是一榜进士,可跟我不用文绉绉的客气。

    这几天下来,你还不知道我性子?我喜欢爽快汉子,什么小侯爷的、什么高攀的,陌生人叫着也就罢了,你也这么喊,太生分了吧,是不是想让我喊你一声驸马爷?再说了,一个王动还不够你斯文的呀!」「东山,这还真是我的不是了。

    」我笑了起来,心中却暗道,蒋迟豪爽的性子如果真是他本性的话,对日后接掌江湖倒是大有益处。

    「虽然弟妹是徐公爷的女儿,难免娇纵,不过醋吃到这份儿上,也算少有。

    想来不外乎她爱极了你,不愿与人分宠;又没有儿女,怕小妾母凭子贵……」「对、对,可有什么招儿没有啊?」蒋迟连连点头。

    「请邵真人就是妙招儿,他们龙虎山有种子秘诀,缠着他多学两招总没坏处。

    」「嗯,皇上也是这么说。

    」蒋迟若有所思地道。

    「再有,就是东山你得多锻炼了。

    」蒋迟晃了晃一身的脂膘,自嘲道:「我都这副模样了,还锻炼个鸟儿!」「嘿嘿,正是要锻炼鸟儿!」蒋迟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自己下身,迷惑道:「丫的这玩意儿也能锻炼?」「那是,不然我怎么能娶那么多媳妇!赶快附耳过来吧!」见唐家已把口袋胡同的宅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蒋迟连个借口都不找,就一溜烟地跑了,见猎心喜的他忍不住要去修练洞玄子十三经了。

    等到了黄昏时分,他就喜滋滋地找上门来:「东山,你少说也要修练一个月才能开荤,别是你忍不住……」「你丫想哪儿去了,快跟我走,有好事儿!」魏宁二女和我布置家正起劲儿,见我要走,自然满心不高兴。

    魏柔只是叮嘱我尽快回来,宁馨却似乎要把蒋迟吃了一般:「跟你能有什么好事儿?再说,明儿去不行吗?」「是皇上召见嘛!」蒋迟缩着脖子道。

    「皇上怎么啦?!皇帝哥哥也得让人吃饭睡觉啊!」可话虽这么说,拉着我的手却悄悄松开,只是又狠狠瞪了蒋迟一眼。

    蒋迟拉着我逃命似地离开了我家,走没多远,我就发现胡同口停着三顶小轿,周围十几个轿夫都是二十左右的精壮汉子,个个精气神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军中的好手,而张佐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正往胡同里观瞧。

    心中一动,连忙一路小跑跑过去。

    众人见有人从胡同里出来,都暗自戒备起来,张佐低声说了句什么,大家才放松下来。

    「李佟来了吗?」中间那顶小轿的轿帘一掀,露出半张苍白文弱的脸,正是嘉靖,他见我要跪倒施礼,手掌虚引,道:「免了,朕微服私访,爱卿不必拘礼。

    」说罢,轿帘便放了下来。

    张佐简单交待了两句,告诉我护在皇上轿边,把马缰绳递给我,就匆忙上了头前的轿子,众人开拔,向西行去。

    我落后嘉靖轿子半个马头护着轿子前行,目光不时逡巡着四周,以防不测,心中却暗自揣测起来。

    此行的目的地自然是显灵宫了,记得蒋迟说过,皇上最近崇道之心日盛,已数次偷偷驾临显灵宫,估计邵元节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也将越来越重,兰家那次偶遇,不知我给他留下的究竟是个什么印象?而由我替换陆眉公担当护驾重任,想来陆眉公淡出已是不争的事实。

    至于我,至少在表面上已经开始成为皇上的心腹了。

    想到这儿,我不由自主地瞥了那顶青呢小轿,突然觉得方才看到嘉靖,不过是个平常的少年,只是气势有点迫人罢了。

    细细一品味,心中哑然失笑,就算这世上真有什么天子剑法,一个尚不满十八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把它练到了十大的境地?!那惊人的威势,倒有一多半是自己对皇权的恐惧作祟的结果,就像十几年前的老爹,每每看到县令都会浑身发抖,可现在生意做大了,见到知府他都会主动打声招呼……一路无语,只是从嘉靖轿中偶尔传出几声细细的娇腻喘息。

    路上行人对我们也多是漠不关心,谁也不会想到,这不起眼的小轿里,竟坐着当今圣上!很快到了显灵宫,就如那晚一样,宫外寂静无人。

    不过,同样是敲了半天门,同样是玄玉开门,可他一看到张佐,就立刻大开观门,恭恭敬敬地将一行人请了进去。

    邵元节闻讯迎出,少年正缓步走向大德显灵殿,那日在沈篱子胡同见过的丽人面带潮红,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君臣礼毕,三人隐入大德殿,只是邵元节临进大殿之际,有意无意地冲我微微一笑。

    张佐吩咐我和蒋迟带着几人留在院子里把守大门,自己带着余下众人也跟进殿中。

    见他离去,蒋迟这才轻松起来,凑到我近前笑道:「子愚,感觉如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这样的好事,还是少点为妙!」「习惯就好了,再说他也不常出宫。

    」蒋迟似乎很满意我的感觉,笑道:「我说的好事,是皇上答应修缮显灵宫,并委了你我监工。

    」「太好了!」我喜动颜色:「眼看就上秋了,风干物燥,正是大兴土木的好时候。

    明儿我就去工部催促他们准备征调工匠,沈篱子那边也该开工了。

    」更高兴的是,我总算有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拜会邵元节了。

    「工部还是我去吧!」蒋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我不可想再和那头母老虎待在一块儿了。

    」两人商议一番后,话题便渐渐转到了显灵宫上:「我小时候来显灵宫玩,那时候才叫破败不堪呢!就像大殿的柱子,油漆早就脱落得几乎一干二净了,上面更是写满了千奇百怪的留言,我还在上面刻了一句『蒋东山到此一游』哪!转眼不到十年光景,这里已是焕然一新,倒是往日香火极盛的普济寺却冷清了许多……」蒋迟望着一轮明月爬上树梢,肥胖的脸上竟露出少有的凝重,这兴衰更迭在他眼中或许更有一番深意,能体会到其中的奥妙,该是蒋家之福了。

    「听说皇上幼年随父亲进京时,曾经受过西域番僧的冷遇……」蒋迟点点头:「我爷爷那时是京卫指挥同知,还要受那番僧的气哪!一个外地藩王,那些番僧怎么会正眼相看?可笑报应来得快,几天前,皇上就说,佛是从外国传来的,跟中国人语言不同、衣服也不一样,大家为什么要信它?又说我朝历代先皇文功武治足以安邦定国,干嘛要去宠信一个西方之教?当然,皇上自然说得文绉绉的,可就是这个意思。

    」我心中一凛,皇上前一句尚是韩愈「论佛骨表」里的言语,纳与不纳当在圣裁之中;可后一句却是出自唐武宗的禁佛诏令,诏云:「我高祖、太宗以武定祸乱,以文理华夏,执此二柄,足以经邦,岂可以区区西方之教,与我抗衡哉!」诏书一下,立成法难,无数宝刹名寺毁于一旦,光是被迫还俗的僧尼就达二十六万之巨。

    看来皇上毁佛决心已下!毁佛崇道本与我毫不相干,子不语怪力乱神,事实上我对佛道两家向来都没有什么好感,可眼下武当已落入清风这个阴谋家之手,却不得不让我考虑毁佛崇道带来的后果。

    清风手握武当练家两家强兵却依然不敢太过放肆,少林乃是头功,一旦少林被毁,清风就更难约束了。

    想想嘉靖如何对待自己的伯母孝慈皇太后,就知道他的复仇之心谁也阻挡不了,毁佛已是必然,我所能做的只是让这股洪流尽可能的不波及到少林,而这进言之人,当然是邵元节最合适了。

    皇上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月色里,他苍白的脸颊似乎多了些红润,精神也颇为兴奋,倒是那丽人神情乏倦,越发弱不禁风。

    军士们都各回轿前,少年却站在了那株奇异松柏前,饶有兴趣地看了半天,轻声诵道:「紫殿怀明主,丹丘侯羽人……」却又沉吟起来,一时无语。

    「匡时久不任,适已近知真。

    显灵宫等待明主多时了,而今终于等到了。

    」邵元节接过话头道。

    少年点点头,突然转身冲我招了招手,待我到了近前,他笑道:「听邵真人说,你一篇文章做得沉稳老成,有二甲前十的功力,今儿就考考你的诗文。

    」「邵真人过奖了,那日多有诳语唐突,真人勿怪!」我先致歉,心下却一阵暗叹,头也顿时大了起来。

    兰家一番偶遇,我既没瞒过宁馨,也未瞒过邵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