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桂萼说的那番话来。

    莫非……他就是一言契合上意的龙虎山上清宫嫡传弟子邵元节?我不由仔细打量起老头来。

    龙虎山上清宫乃是道家符籙派领袖,相传藏有男女双修的丹道奇术,虽然绝足江湖,可代代都有高手。

    心有所疑,就觉得这老头眼神做派就还真带着那么点仙风道骨,暗忖,若真的是他,倒是不必问我姓名,去打听一下谁的卷子被污了,就该能找到我的数据,当然,失望也在所难免了。

    此时却听树荫里传来一阵暴笑,接着听那精壮汉子朗声道:「得了,各位哥哥都这么说了,我杜老四恭敬不如从命,各位哥哥就等着瞧好吧。

    」说着,他竟然径直走到了我们这桌桌前,就那么敞着胸露着怀地冲那少女一拱手,笑道:「这位小姐是才到京城的吧。

    」「滚!」那书生厌恶地瞥了杜老四一眼,骂道。

    老头见状,本已抬起了屁股要走,却又坐了回去。

    倒是那少女肆无忌惮地望着杜老四,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是啊,我们才来没几天呢,你怎么知道的?」我暗自摇头,看着少女的肌肤体态,少说也有十八九岁了,可心智怎么和她的那张脸一样都停留在了孩童时代?不说别的,单她那口官话,没有半点京片子味儿,一听就知道是外地新近来京的。

    「这就是眼力架儿!」杜老四也不理会书生,笑着对少女道:「京城这么大,好玩的地方又多,小姐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如何能把这好玩的地方都去了?回到家,别人问,去过滴水岩吗?小姐说,没去过,再问,那去过碧云寺吧,小姐说,也没去过,别人还不得以为小姐是蒙人啊!哥哥我对城里奔儿熟,干脆领你四处走走。

    」说着,就要去拉那少女。

    那书生见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左掌快速截向杜老四伸出的爪子,他身高臂长,身子只稍稍前倾,整个桌子四周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只听「啪」一声脆响,左掌已然击在了杜老四手腕上,就在接触的一瞬间,书生掌缘在杜老四的尺关大穴狠狠一划,随即小臂如灵蛇一般扭曲贴在杜老四的胳膊上猛然一带,杜老四猝不及防,身子一下子就被带了出去,踉跄了几步,眼看就要摔倒,他伸手胡乱一抓,正抓到那老头的胳膊,而那老头似乎没八两重,根本吃不住他的劲儿,两个一齐跌倒在地。

    金蛇缠丝手?!我心中蓦地一震,这可是武当鹰蛇十二变中极有威力的一招啊,这书生是从何处习得的呢?虽然他表现出来的武功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提,那鹰蛇十二变中的前八变在江湖上也颇有流传,可这书生招式严谨,运用自如,显然是受过名师指点。

    几乎摔了个嘴啃泥的杜老四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全不顾一旁哼哼唧唧的老头,照着桌子就是一脚,不想那书生眼明手快,双掌按住桌面,桌子没飞起来,杜老四却抱着脚疼得呲牙咧嘴地叫了起来,一转眼看见正瞧得眉花眼笑的少女,脸顿时涨成了紫茄子一般,一个虎扑就想把少女抱在怀里。

    却见从白裙里飞出一道红影,正击在他光溜溜的肚皮上,他大叫一声,仰面跌倒在地,看他肚皮上已被划开了一条五六寸长的口子,鲜血直流,那少女却毫不在意,拍手笑了起来。

    我正把那老头扶起来,见状两人不由面面相觑,这丫头下脚怎么如此狠辣?!树荫下顿时炸了营,杜老四的同伴抢上前两人就去探他的呼吸,却听少女笑道:「不过划破了点皮儿罢了,死不了!哼,可惜挺顺眼的人儿,竟然是个呆瓜,人家又没说不和他去,他着得什么急呀!」众人听她还说风凉话,俱围了上来,大声鼓噪起来,可都看出这兄妹俩会功夫,下手又那么狠毒,谁也不敢上前。

    倒是那书生瞪了自己妹妹一眼,似乎是怪她惹是生非,随即掏出一只锦袋扬手扔进人群中叫嚷最凶的一个汉子怀里,沉声道:「里面是上好的刀伤药,还有二十两银票,算我替我妹妹赔罪。

    」只是那语气听起来却没一丝一毫的歉意。

    那人把锦袋里的东西倒出来一看,果不其然,周围立刻有人动了贪念,一撸胳膊,就冲了上来,被那书生飞起一脚踢了出去,竟接连撞到了好几个人。

    「不开眼的家伙,想讹人?」书生潇洒地掸了掸衣襟,冷笑道:「不问问你爷是谁,瞎了你们的狗眼!」转头对少女道:「我们走!」抬腿就朝院外走去。

    众人见他骤然换上一副霸王表情,又瞄了瞄他高大的身躯和斗大的拳头,不由得气势俱沮,下意识地让出一条路来。

    「那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呀?」兄妹俩眼看到了院门口,却见门帘一挑,走进两个人来,左首就是方才还在院里的中年富商,可看到右手那个马脸老者,我目光顿时大盛,差点蹦了起来。

    赫——伯——权?!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无名岛没发现他的踪迹之后,我就在江南发下了海捕公文捉拿他,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上了,真是天助我也!想站起身来立刻抓他归案,转念却想起了和他一起失踪的华青山和宋廷之,心里盘算了一番,就想看看能不能从赫伯权的身上发现那两人的踪迹。

    定睛细看赫伯权须发皆白,腰弓背弯,看上去比在大江盟的时候不谛老了十岁,更是全然没有了名人录上江湖名人的风采,想来这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已经快把他压垮了。

    说起来,他眼下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不熟悉他的人,还真难认出他来,可我和他曾经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对他自然了如指掌,而那时我却是易容装作了王谡,就连在松江沈家那一战,我也是扮成了曾亮,他竟是从没见过我的真面目,眼下正好可以放心大胆地接近他。

    众人一见这两人进来,都纷纷叫嚷欢呼起来,「太好了,白师傅来了!」「白师傅来了,小子等好吧你!」倒是两人身后的店老板一个劲儿地打躬作揖,请求两方和气说话。

    白师傅?哼,既然想隐姓埋名,干么要显露自己的武功呢?我心中不由揣测其中的缘由来。

    却见那书生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赫伯权的身上,冷笑道:「凭你?你还没那个资格!」赫伯权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让众人把那受伤的汉子抬了过来,自己却堵住了兄妹俩的去路。

    那书生轻哼了一下,大步上前,伸手扳向赫伯权的肩头。

    赫伯权任由他抓住自己的肩头,只是那书生又使出方才对付杜老四的招式,他这才轻咦了一声,脸上倏地闪过一丝犹豫,而肩已经本能地一塌,身子向旁边一闪,便摆脱了书生,手臂顺势挥出直奔书生的前胸而去,可力道却弱的连他三成功力都不到,而且同样是鹰蛇十二变中的一招「鹰击长空」。

    那书生似乎对这鹰蛇十二变十分熟悉,变招相当迅速,鹰爪变蛇芯,疾点赫伯权的手里牢宫大穴,只是虽然如愿击中了敌人,却是闷哼两声,身子一连倒退了四五步才停下来。

    众人想上前捡便宜,却被赫伯权出声喝止。

    只一个照面就落了下风,那书生顿露惊容,少女跃跃欲试,被他一把拉住,目光缓缓扫视了众人,似乎在想脱身之策。

    赫伯权来到杜老四身前仔细检查了伤口,脸色缓和下来,告诉众人放心,说只是皮肉之伤,又转过身对那书生道:「你妹妹出手虽然狠辣,却尚有慈悲之心,此事……」众人听赫伯权似乎要放了这兄妹二人,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叫嚷起来:「白师傅,不能放了这个小妖女!」「对,送她去见官!」「见官岂不便宜了这妖女?让她服侍老四,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算完!」我当然明白赫伯权的心理,本来出头管事大概就是抹不开那富商的面子,一见到那书生使出了江湖功夫,他更是把自己的功力藏起了大半,见官?恐怕打死他也不肯去官府吧,可众意难违,他不由得左右为难起来!「京城物价腾贵,不比寻常地方……」赫伯权沉吟道,似乎是想用银子了事。

    那书生脸色一变,方想说话,少女却俏脸生寒,突然插言道:「好,见官就见官!」态度竟是极其坚决,只是话音未落,她眼珠飞快地转向了在人群外看热闹的我,展颜笑道:「这位大哥哥,你可愿意给我做个见证吗?」一颦一怒,就只在一眨眼的功夫。

    围着兄妹俩的一干人齐齐转头注视着我,目光里充满了威胁的味道。

    【第十七卷·第二章】第十七卷·第二章「大明律,殴人至伤者,轻则笞,重则杖……」我朗朗上口,众人都得意起来,随声附和。

    那少女先是一怔,随即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指着我骂道:「好小贼,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连半点气节都没有!」就要冲上前来打我,却被她哥哥一把拉住,气得她直跺脚,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囔:「我真是瞎眼了!」我却把话锋一转,道:「然,我朝最重妇女名节,妇人抗暴致他人死者,不仅不咎其罪,反而要彰其贞洁。

    前有五河孙氏抗辱杀继母子李州儿而获官府旌表其贞,后有……」「真的?」少女立刻眉花眼笑,没等我话说完,就抢着问道,见我点头,她身形猝动,如穿花蝴蝶一般绕过身前两人,来到杜老四身前,抽出短匕,当胸刺了过去。

    却听「当」的一声,杜老四胸前突然现出一支精钢的烟袋锅子,正打在短匕的刃脊上,那少女被震得身子一歪,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不由怒视赫伯权道:「流氓!护着一个地痞,老头你就是个老流氓!」美人含怒,自有一番风情,一帮子指着我破口大骂的汉子都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那女孩。

    赫伯权却是充耳不闻,徐徐点着了烟袋,狠狠抽了两口,又瞥了我一眼,才转头和那富商耳语了几句,不外乎是说,这兄妹俩看上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真进了官府,保不准谁输谁赢,想来他不愿意与官府打交道,便极力游说那富商罢手。

    那富商面色阴沉,良久不语,赫伯权似是无奈,遂低声道:「此地人物繁杂,多有不便,洪公若是喜欢那丫头,我暗地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您弄来,岂不省了许多麻烦?」那富商洪公这才面色稍霁,冲众人笑道:「儿呀,别跟人家一姑娘家的过不去了,像是咱们京里人没气量似的,多跌份儿呀!」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交给身边少年道:「去,给姑娘压惊。

    」说罢,扭头就朝院外走去。

    围住那兄妹俩的一干人等不知道老板为什么突然罢手,俱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再动手了,悻悻随他而去。

    那少女接过银票,看也没看,随手就递给了老板,目光却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嘴角渐渐露出一丝顽皮,柳眉一弯,笑道:「你这书生胆子倒不小。

    」「色胆包天嘛!」虽说这女孩容貌绝美,可自从听到宝亭与解雨的一番对话,我已暗生警觉,自己万不可再轻易招惹情债了。

    竹园眼下还算和睦融洽,是因为我对房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几乎毫无保留地投入自己的感情,可我心中难免有轻重厚薄之分,一旦闺怨因此而生,阖家不得安宁。

    何况看了这对兄妹的行事手段,就算我欲火中烧,也明白这少女一旦沾手,很可能甩都甩不掉,反不如兰丫头这个小家碧玉更适合做一夕之欢的对象,我没拔腿就走,只是因为不想看到赫伯权为了这个女孩而陷入囹圄,进而打草惊蛇,吓跑了宋廷之和华青山。

    可淫贼当惯了,心中警惕,嘴上却下意识地轻薄起来。

    话已出口,自然没有后悔的道理,再看那老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索性装到底,一双贼眼直在少女身上打转转。

    那少女眼睛一亮,却扳起面孔道:「亏你还是个举人,说话怎么如此孟浪轻狂?!怪不得落第了!」可眼中却是吟吟笑意。

    那高大书生却面露不豫之色,瞪了我一眼,对少女沉声道:「闹够了吧,还不赶紧走!」少女一拧腰,不高兴地道:「着什么急,我还想歇会儿哪!」书生愕然:「不是你非急着要去的吗?」「那……我现在不想见他啦,行不行?」少女撅着嘴嚷道。

    兄妹俩争执起来,我却拉过老板问起了那个洪公,很快就弄清了他的底细。

    这位洪爷本名洪七发,是粉子胡同里有名的地头蛇,开了一家马车行唤做通达,粉子胡同里的南北货几乎都是他一手操办货运的,而且他只负责将货物运进运出京城,别的一概不管。

    据说是买通了税课司,妹子又嫁给了西城兵马司指挥廖喜做妾,别的马车行出入城门总有麻烦,他却能一路畅通无阻,又守信誉,价钱虽然贵点,可商人们却看中了他的好处,渐渐就垄断了粉子胡同的货运生意。

    老板又说,洪七发为人虽然贪花好色,却不是个太过胡来的人。

    而那个杜老四则与高七当年相仿,也是在妓院赌馆里讨生活的混混。

    看俏丽的兰丫头尚且是处子之身,我对老板的话不由得多信了几分,瞥了那少女一眼,心道,没有她肆无忌惮的撩拨,洪七发和杜老四恐怕都不会来招惹她吧!那少女正向我瞧来,对上我的目光,她展颜一笑,快步走到我跟前,歪头道:「看你好像闲得很,不如陪我逛逛京城吧!」「这可不行,我自己的小命要